編者按:真正的雜文家是有逆風獨立的風骨的。權勢威壓、庸俗誘惑、生活磨難都難移其志。郭振亞先生就是這樣一位雜文大家。他不說昧心話、不做昧心事,捍衛(wèi)真善美、鞭撻假惡丑的做人原則,笑對人生的樂觀態(tài)度,化作一篇篇深刻幽默的雜文作品,為同道中人樹立了標桿。本報《群言堂》創(chuàng)辦時,郭先生年事已高,但仍給予關心支持。在郭先生被評為“有突出貢獻的80歲以上的雜文家”之際,我們對他進行了采訪,F(xiàn)發(fā)表采訪文章,以表敬意。 耄耋之年,自認老而無用,很少與外界聯(lián)系。然而,中國寫作學會雜文專委會卻把我列入17位有突出貢獻的80歲以上的雜文家予以表彰。同道中人給予的這份溫暖令我感動。另外,雜文專委會讓我談談是如何走向雜文之路的。 把人生過往片斷相連,可以清晰地看到,早年經(jīng)受極“左”影響,成年后看到的一些不合理現(xiàn)象,改革開放后全民族的思想大解放,竟為我鋪就了一條雜文寫作之路。社會為我的雜文寫作提供源源不斷的素材,良知催促我以雜文記錄正在發(fā)生的歷史和人間痛癢,歷經(jīng)磨難后笑對世事的態(tài)度給我的雜文鍍上了幽默的色彩。我寫雜文有著冥冥之中的必然。一句話,我命該寫雜文。 人生磨難造就了我的雜文立場 文章憎命達,魑魅喜人過。這是詩圣寫給詩仙的詩句,也是多少有風骨文人命運多舛與創(chuàng)作艱辛的寫照啊。二十世紀五十代河南省平頂山市魯山縣一個農村少年從求學之始,到后來的就業(yè)、寫作,都印證著這句詩。這個少年就是我。 1964年我?guī)煂.厴I(yè)后,被分配到新鄉(xiāng)化學纖維廠,先后當過子弟學校教師、宣傳干事、供銷員。學校出現(xiàn)了政治標語,造反派頭頭想以莫須有的罪名把這件要命的事安到我學生的頭上。我堅持認為這不像我學生的字跡。造反派頭頭竟威脅要把我投進牛棚。我頓時覺得自己已到了“反革命”的邊緣,天天惶恐不安。直到公安鑒定結果出來,我說的沒錯,我才覺得自己可以繼續(xù)活下去。 極“左”思想給我們民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,也讓我這個普通知識分子有了觸及靈魂的徹骨之痛。生活逼著我思考此痛的根源。于是我拿起了筆。磨難,歷經(jīng)歲月的沉淀,則變成了能讓我在雜文寫作時對比現(xiàn)實、警示未來的一筆財富。 詼諧幽默成就了我的雜文風格 虛偽的人害怕生活的鏡子,暴虐的人打碎生活的鏡子,笑對人生的人卻能從生活的哈哈鏡中看到大寫的真實。如果說讀書、教書使我囿于校園,社會接觸面還不夠廣泛的話,那么,當國營企業(yè)的供銷員則讓我目睹了更多的荒誕。 供銷員其實名不副實,應該是“催貨員”。也就是說,工作任務是催促供貨方,抓緊時間,把欠我們的計劃內原材料盡快發(fā)出,否則,就會耽誤我們的正常生產。 我是十月份當上供銷員的。已經(jīng)到了四季度,可是東北某林場遲遲不把計劃內的木材運來。一旦拖到來年元月份,這供應“計劃”就泡湯了,作廢了。我十萬火急地奔赴東北,催討木材。 我到了東北大城市哈爾濱,憑介紹信,走進一家地方國營旅社。到房間掀開被子一看,幾只胖乎乎的虱子正在蠕動,頓時讓我感到要嘔吐:“你們的旅社怎么會有這么多虱子呢?”想不到服務員竟理直氣壯地回答:“哪家旅社能沒有虱子!” 我又在這個省會城市找了四五家旅社,希望徹底破滅,果然是“哪家旅社能沒有虱子”!走進房間,有時不用翻被子,枕頭下面就能看到胖乎乎的虱子…… 在東北三個月,居然沒有要來一片木材。雖然三天兩頭坐小火車去林場找場長,場長總是一句話,有木材,但火車站沒車皮,再等等……為啥沒車皮?因為沒造車皮的計劃。為了完成任務,一直等到了年底,希望終于破滅,我們的計劃終于作廢。我空手而歸。 計劃經(jīng)濟讓國營工廠缺少原材料吃不飽,又讓吃大鍋飯的國營旅社職工干多干少一個樣,卻把虱子養(yǎng)得膘肥體壯!隨著閱歷的增加,我發(fā)現(xiàn)社會上類似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并非個例。雜文家有以諷刺之筆揭示怪誕現(xiàn)象本質的能力。生活要繼續(xù),社會要發(fā)展,在鞭撻假惡丑時把快樂希望帶給讀者也是作家的一項本領,雜文的幽默也可以讓被諷刺對象發(fā)抖,慚愧,無地自容!兜控i》《聰明的奶!愤@些歷經(jīng)三四十年還被人們津津樂道的作品,就是我開發(fā)利用生活幽默的嘗試。 改革開放促成了我的雜文豐收 文章合為時而著,歌詩合為事而作。改革開放新時代的來臨,使我迎來了雜文寫作的春天。 1976年,黨中央一舉粉碎了“四人幫”,百廢待興。我所在的城市已經(jīng)停辦十多年的《新鄉(xiāng)晚報》,于1982年復刊。1984年,我從新鄉(xiāng)化學纖維廠調到了新鄉(xiāng)晚報社做副刊編輯。這時我已寫了不少詩歌,其中《守株待兔者的一個后裔》和《花圈里飛出了幽靈》,還被收進《1919-1986中國百家諷刺詩選》。 《新鄉(xiāng)晚報》分管副刊的領導告訴我,評論是報紙的旗幟,雜文是副刊的靈魂。他要求我的版面上每期必須有一篇雜文!缎锣l(xiāng)晚報》發(fā)行所覆蓋的四區(qū)八縣,當時常寫雜文的僅有三四位作者。雜文缺稿時,作為編輯的我就操刀上陣。有基本的立場,有對幽默的發(fā)現(xiàn),寫起雜文來我駕輕就熟。一時間,在新鄉(xiāng)范圍內,找我請教雜文者,與我切磋雜文者,能把辦公室的門檻踏破。 這是一個全民思想大解放的時代。1988年,《人民日報》開展了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雜文“風華杯”全國征文大獎賽。有位作者寫了一篇文章,題目是《阿Q真的闊了起來》。其觀點是阿Q這些渾身污點的人,闊起來以后,肯定是吃喝嫖賭,敗壞社會風氣。應該讓有文化、有修養(yǎng)的知識分子先富起來。 看了這篇作品,我有與這位作者截然不同的觀點。我認為“下!钡闹R分子可以先富起來,那許許多多聽從黨的號召,沒文化的普通勞動者,也可以先富起來,他們可以開飯店,辦旅館。比如阿Q,他會舂米,他可以憑著這一技之長,開個糧食加工廠,把社會上的閑散人員,如王胡、小D等,安排到廠里當工人,這也是好事啊。于是,我以虛擬的律師身份,替阿Q寫了一份《阿Q的訴訟狀》,把《阿Q真的闊了起來》的作者,“告上了法庭”,要他為阿Q恢復名譽,并賠償精神損失費3000元。想不到拙作居然在《人民日報》副刊頭條位置發(fā)出,引起了全國雜文界的爭鳴!缎氯A文摘》《作品與爭鳴》都在顯著位置予以轉載,一時好不熱鬧。征文結束,我“出彩”了,想不到草根的我,居然獲了大獎。15年后,即2003年,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《中華雜文百年精華》,把《阿Q的訴訟狀》收入該書;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工具書《修辭通鑒》,也收有《阿Q的訴訟狀》,把它作為“移今式移時法”的唯一范例;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《雜文創(chuàng)作12講》一書,更是對《阿Q的訴訟狀》好評有加,從它的標題、開頭、結尾、素材提煉、構思立意,以及結構和創(chuàng)新,進行了全面闡述,說它是一篇“打破陳規(guī),獨出心裁”的佳作。還有很多雜文集,也都收有此文。 自《阿Q的訴訟狀》問世后,四面八方向我約稿的信,雪片似的飛來。20年來,在各種評獎中,我的作品獲省級以上獎一百多次,有新民晚報的林放杯雜文獎,江蘇省報紙副刊一等獎,河南省報紙副刊一等獎、二等獎,全國報紙一等獎、二等獎等!度嗣袢請蟆返碾s文獎,前后共獲6次(其中4次是征文獎,2次是金臺獎)。《我想當虧損企業(yè)的廠長》,獲全國工人類報紙一等獎,中華全國總工會又追加“五一獎”。1998年12月11日,河南省雜文學會舉辦了郭振亞雜文研討會,我被譽為“雜文獲獎專業(yè)戶”。我的創(chuàng)作經(jīng)歷,被收入《中國當代雜文家》《走向雜文家》等書籍。 我的名字忝列于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之中,這與我的《阿Q的訴訟狀》等雜文,不能說沒有關系。所以,我要感謝阿Q先生,我要感謝為雜文鑄魂的魯迅先生,我要感謝可以真正讓雜文家百家爭鳴的時代。 現(xiàn)在,我已進入老年,并且多病,寫作于我已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了。古人謂立功立德立言為“三不朽”,我的夢,就是要當好作家,為中國的改革開放“立言”。拙作,能有一兩篇經(jīng)過時間長河的大浪淘沙,留存于世,也就心滿意足了。我關注時事,思考社會人生,謳歌這個讓雜文百花齊放的時代。我在夢里有時還在對材料進行構思,生命不息,“雜文”不止,這也許就是我的命吧。 (原載《北京雜文》2021年第三期 本報有刪節(jié)) |
GMT+8, 2024-10-23 01:3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