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皖南，總會發(fā)現(xiàn)很多院落里有天井。

那些被四方屋檐夾出來的天井，下面多半放著一口圓形水缸。天井為方，水缸為圓，從上天的視角來看這樣的院落，竟然有著出奇的美感。

想來，中國古人是浪漫的。他們從不忘記與外界的交流，留一方天井，目的是觀云讀月，也望鳥展翅翱翔，聽風(fēng)吹過屋檐的聲音；天井的下方置一口水缸，不必仰望，即可把遠(yuǎn)天之上的鳥和云朵乃至日月都儲存在一方明晃晃的水中，智慧高妙。

在吾鄉(xiāng)，一處清末老建筑中，也有天井，四水歸堂的院子，上面覆以鐵絲網(wǎng)，網(wǎng)的下方墜著鈴鐺，倒是十分別致。我以為鈴鐺是風(fēng)吹來叮咚作響的作用，實則不然，主人讓我仔細(xì)觀看那些鈴鐺，鈴鐺為銅質(zhì)，一般的風(fēng)是吹不動它的。原來，這座院落的舊主人是一位富商，天井上方覆以鐵絲網(wǎng)，是防止盜賊進(jìn)入院子里，那些鈴鐺是盜賊觸碰鐵網(wǎng)之后的預(yù)警器物。這樣想來，暗暗贊嘆，鐵絲網(wǎng)有大面積的孔，不妨礙仰望天空，雨雪落下，亦不會阻隔，季節(jié)帶給院主人的每一縷消息都沒有錯過，又起到了安全防護(hù)的作用，實在是讓人佩服。

從物理學(xué)的角度來看，天井的存在，是讓屋檐下的一方煙火有它通暢的出路。炊煙裊裊，草木灰的燃燒物從煙囪里竄出來，瞬間煙消云散。而灶釜里的飯菜香，多半是通過窗戶和天井飄出來，透露著這戶人家美好的秘密。所以，天井有時候又像是大口徑的煙囪，飄出來的是人間煙火氣。

在徽州的一方宅院內(nèi)，天井狹長，并不方正。我向來喜歡徽州建筑，門臉小，而進(jìn)得門去，豁然開朗，天井帶給人的光亮感，那一方狹長卻開闊的天光令人陶醉。若偏巧是在秋天，光景就更美了。天井上方天空湛藍(lán)，遠(yuǎn)處如逗點一樣的鳥雀，空氣里飄來果香，還有曬秋場上農(nóng)作物豐收的氣息雜糅在一起，通過天井將訊息傳遞給里面的人，外面已是秋景醉人了。

也有很多人喜歡春日的天井。細(xì)雨蒙蒙，沐濕了屋檐，檐下，一兩只不急著飛走的鳥雀在東張西望。人們有時會在天井的水缸前撒一些谷物，引得鳥雀飛來，欣然啄食。有鳥的宅院，悠閑清雅，主人也多了幾許閑適氣。

坐在天井觀月，別有意趣。月亮慢慢爬上來時，搬條竹椅，坐在天井里，一邊賞月，一邊吃茶，興頭來了，飲一杯酒也是不錯的。遙遠(yuǎn)的天宇，總能帶給人無盡的遐想。

優(yōu)美的夜幕，是要搭配天井來看的，當(dāng)然疏窗亦可，但不如天井尺寸得宜。仔細(xì)想來，“天井”的命名也是很有意思的，豈不就是望天之井？星河縹緲、星輝萬里，而天井里的人家只擷取一“井”之域，頗有“弱水三千，只取一瓢”的意思。

建筑，有時候反映的也是人的性格。南方人的院落小，四側(cè)建筑的合圍之處，曰“天井”；到了北方，幾乎很少有天井，多以四合院為主。四合院里的那片開闊的天際線，好似大塊文章；南方建筑里的天井，則好比是小品文。南方人的細(xì)膩溫婉，恰好以天井來襯托；北方人的大開大合，又需要以四合院來表達(dá)。心寬則屋寬，心思細(xì)膩則屋檐婉約，畢竟是人造就了建筑，建筑在一定程度上當(dāng)然是人的代言。

摘自《朝花時文》 李丹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