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芳心

有這么一個老人，她沒有讀過書，目不識丁，只能認一些簡單的文字，但她教會了很多很多學(xué)校里老師無法給予我的知識和做人的道理；她個子很小，很瘦弱，身體也不好，常年需要服用一些藥物，但她卻從未抱怨生活給她帶來的苦痛折磨，一直獨自堅強的生活著。
　　她，生于1937年，在我們的國家剛剛成立的時候，她還只是個小女孩，我并不太了解她的過去，很多年前，我看過一張她年輕時的黑白照片，那時候，她還是個清秀的黃花大閨女，扎著一對長長的辮子，照片雖然有些模糊，但她一直在我的腦海里存在著。
　　19年前的夏天，我被父母送回到鄉(xiāng)下老家，這一呆，就是整整一個童年。
　　過去我承受過多少痛苦與思念，已然慢慢的從我腦海中沉淀下去，但我和那個老人所一起生活經(jīng)歷的一切，卻歷歷在目，我想，這些記憶，將會伴隨我此生。
　　她，就是我的奶奶，7歲那年開始之后的幾年，我被寄宿在各個親戚家，但一般周末，我都會回到離我上學(xué)的鎮(zhèn)上有25里路的山村里，那里就是我的家，我的奶奶生活的地方。
　　以前，回家的路很崎嶇，特別是下雨天，道路的泥濘有時候讓人舉步維艱，短短25里路在現(xiàn)在看來也許只是10分鐘的地鐵，20分鐘的車程，可在過去，就是村里的客車，也得足足開上一個小時才能到家。
　　小的時候，最開心的就是每個周末回家的時候，因為那些親戚總是對我很嚴厲，只有在奶奶身邊，我才可以更肆無忌憚的享受我的童年生活。
　　奶奶雖然一直患有風(fēng)濕腰腿病，在那會，倒也還能干點活，我10來歲的時候，經(jīng)常周末和奶奶兩個人挑著糞桶，去離家大概有1里地的小山坡上的菜園子里去澆菜。從小，農(nóng)村的孩子就都是些小冒險家，那些沒有開發(fā)過的山，甚至連條路都沒有，奶奶是上不了山了，但是我可以，我經(jīng)常背著一把柴刀，拿一個不大不小的蛇皮袋，跑到家的后山去收些落在地上的松針葉，再砍些細小的樹枝什么的，帶回來給奶奶當柴火燒，每次出門，奶奶都會在后面叨嘮著小心點，小心點。。。
　　 我小時候很笨，讀書成績又差，所以放假總是最歡樂的時候，一到周五下午放課，就背上早早收拾好的書包朝著后街車站跑去，回村的車子每天只有一班，要是誤了點，怕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家了，我曾經(jīng)走過一次，對那時候而言，25里路真的好遠好遠，一個人走在崎嶇的山路中，難免有些頹喪，不過一路上我看見一些散落枯木樹枝，我就一根一根的撿起來，邊走邊撿，心想著可以抱回去給奶奶當柴火燒，奶奶說不定會表揚自己，心情就立馬好起來了，連走路都更快了。
　　有時候經(jīng)常跟著隔壁比我大兩歲的小伙伴去小溪里用自制的竹竿釣魚，到石頭底下翻螃蟹，那時候總是一不小心掉進小溪里，弄的衣服褲子都是水，不過每次也都會有所收貨，每次都興高采烈的拎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回家，讓奶奶做成小魚干，或者炸螃蟹，可能放到現(xiàn)在這種魚干螃蟹擺著你面前，你也不會愿意去吃，但小時候家里窮，也很少有肉吃，買豆腐都是用家里的豆子直接去賣豆腐的地方換的。所以每次都吃的津津有味。
　　就在家后面，有些樹，到現(xiàn)在我也忘了那叫什么樹了，但是那樹上的果實可以用來做水晶糕，夏天的時候，這是我最好的解暑甜品，拿根長竹竿在樹上亂打，再去山邊采點涼葉，拿回家，奶奶就會和好蕃薯粉，然后一起放在鍋里煮，很快，清涼的水晶糕就完成了，但是剛做好的水晶糕很燙，夏天又那么熱，所以每次做好都會倒在碗里，然后放在一個臉盆里，再把臉盆放進家里的水缸，這樣過一段時間，拿出來切成小塊，再拌上點糖醋，酸酸甜甜，清涼解暑的水晶糕就完成了。
　　 小時候我不懂事，有一次上樓梯，我問奶奶：“奶奶，你為什么走路從來都不會摔跤？”奶奶以為我在咒她，一氣之下，兩天沒理我，跟個小孩子似得，其實我也不知道以前的思維是怎樣的，會這么問，但現(xiàn)在的我知道，就是因為奶奶走的很慢，每一步都腳踏實地的，每一次上樓梯，她也都會牽著我的手，生怕我摔跤。
　　漸漸的，我長大了，而奶奶卻慢慢的變老了，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，上了初中后，奶奶的身體已經(jīng)沒有辦法自己照顧自己了，就被家里的長輩接到了我上學(xué)的小鎮(zhèn)上，住在一個破房子里，那之后我就跟奶奶每天都住在了一起。
　　人總是這樣，離你近了，反而會覺得煩了，上了初中，我的思想也在慢慢的成長中，所以經(jīng)常會因為奶奶的嘮叨而感覺不耐煩，甚至學(xué)會了和她頂嘴吵架。再加之那時候有了喜歡的女孩子，每次回家，我都要先看看四周有沒有認識的同學(xué)，生怕別人知道我住在那破舊的老房子里。
　　父母的縱容，讓我養(yǎng)成了愛亂花錢的習(xí)慣，雖然他們給我的生活費和當時的同學(xué)們比，已經(jīng)不算少了，甚至可以算是比較多的了，但我還總是不夠花，每個月的生活費花完了，就問奶奶要，一開始每次問她都給，當然那時候要的也不多，每次就幾十塊幾十塊，但到后來我的口氣越來越大了，動不動就要100，奶奶并沒有收入，所有的錢也都是爺爺和兩個兒子給的，本身就少的可憐，那時候她的生活費大多都貼在了我的頭上，可當奶奶說沒錢了的時候，不懂事的我甚至還懷疑她藏著不肯給我�，F(xiàn)在想想過去，自己不知道做了多少混帳事，說了多少混帳話。
　　很快，9年就過去了，到了我該離開這個小鎮(zhèn)，離開奶奶身邊的時候了，起初是對大城市學(xué)院的向往，和未來生活的憧憬，對故鄉(xiāng)，對奶奶也并未有太多的留戀。
　　可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，自從出來后，就很少回家看望奶奶了，一個自己也沒有條件經(jīng)常往家里跑，自打工作以后也些少能真正找些時間回家陪陪奶奶，這一晃，就是十年！
　　每年回家，看到奶奶越發(fā)消瘦的面容，更多的銀絲爬上雙鬢，心里真的真的很難受。但我又是個天生不懂得向親人表達內(nèi)心情感的人，每一次回家，奶奶看到我，都很開心，還是一如既往的跟我嘮叨家長里短，問我現(xiàn)在工作怎么樣，在外面辛苦嗎。曾經(jīng)那些讓我感到厭煩的話，突然覺得每次都聽不夠，可假期總是短暫，年輕的我們還是要去為了以后的生活去努力，奶奶總是說：“如毅，好好工作，做出點樣子來，我還等著你把我接到杭州去住呢�！�
　　我知道奶奶是在鼓勵我，也是真心的希望我能過的好，我每次都是微笑沉默，心里想著總有一天要讓奶奶過上更好的日子，能更多點時間陪陪她。
　　3月31號，家里傳來消息，說奶奶突然病重了，躺在床上動都不能動了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，可手上還有工作，也沒有辦法馬上回去，就打算第二天請假回去看看奶奶，可第二天凌晨六點，接到伯父的電話，短短的四個字，我卻拿著電話楞住了，我甚至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，可這就是真的，最終，我連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。
　　回到家，原本我以為在見到奶奶后我肯定會失聲痛哭，可面對著奶奶的遺體，我卻出奇的平靜，沒有任何的表情，也沒有一滴眼淚，我不知道這是所謂的成長還是生活讓我變的麻木不仁，但心中翻涌的酸痛，我自己最清楚，就這樣靜靜的跪在奶奶面前，這一生，我在心中答應(yīng)奶奶的承諾，恐怕無法兌現(xiàn)了，突然好恨自己，恨自己的無能，恨自己那可憐又骯臟的自尊心。
　　 伯母在前一晚問奶奶：“想如毅他們嗎？”，奶奶說：“想，他們又不來�！�
　　這是奶奶永遠的遺憾，也將是我心里最深的痛楚。
　　在整理奶奶的遺物的時候，住在隔壁的婆婆告訴我，奶奶前兩天摔了一跤，之后就不能動了，但食欲還是很好，就在前一晚，伯父還喂她吃了一大碗餃子，她還說沒吃飽。
　　奶奶的一生都沒有摔跤，而這一跤，卻讓奶奶永遠的離我而去，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我才能接受這個事實。孫子相信您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會有美好的生活，您的身軀已回歸黃土，但您的靈魂，將永存我等后輩心中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