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,大地像剛從浴缸里出來一樣,褪去了一夜的暑氣,清潤涼爽。我挎?zhèn)籃子,走過長滿野草的田壟,鞋就濕漉漉的,連褲腿都濕了。我跟著父親去地里翻白薯秧。早晨的白薯秧柔順,根須也松軟,不僅翻起來省勁兒,對白薯的傷害也小。 待到太陽剛冒出頭,我們已經(jīng)翻了好幾壟,收拾起還帶著泥土和露水的野草,回家吃飯。母親已經(jīng)煮好了南瓜湯。金黃甜糯的南瓜湯里勾點面糊,那是最養(yǎng)人的。 菜是蒸豆角,母親挑那些稍老的豆角,拌上面條一蒸,放點香油和蒜泥,成為夏日里最爽口的菜。豆角是自己種的,那些長長的豆角每天都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地成長,像是要急著去做什么事一樣,一天不摘就老了。母親挑那些老的蒸菜,挑那些嫩的下到湯面條里,再切個番茄、放幾根荊芥,那是我的最愛。 然而,我頂不喜歡摘豆角,我怕蟲。豆角秧上總是有蟲,還有一堆堆蟲屎,一不小心摸到,脊背都發(fā)麻。幸好能摘到嫩豆角,剛落了花蕾沒幾日的嫩豆角還掛著清晨的露水,如綠精靈一般干干凈凈、沒有蟲子。掐一截塞到嘴里,嚼起來滿口生津。 有時候中午該做飯了,發(fā)現(xiàn)家里沒有菜,大人就差小孩子去菜園里弄點。小孩腿腳麻利,一會兒就跑到了。摘幾根豆角,拽幾個茄子,掐幾根荊芥,再瞅瞅哪根黃瓜長成了、哪個番茄變紅了……一頓午飯有了著落。 田野被各種野草統(tǒng)治著。我最喜歡的是狗尾巴草。長出穗的狗尾巴草固然很好看,但是已經(jīng)老了,又黃又枯。這樣的草不能割,得割那些沒長出穗的,青青的莖葉鮮嫩欲滴,豬和羊都喜歡吃。 去地里還有一件開心的事,就是可以吃到新鮮的花生。累了或者渴了,就隨手摳出幾個花生,白嫩嫩、水靈靈的,把土一搓就能吃,涼甜無比,連皮帶仁一起吃,汁水都在皮上。 勞作后回到家,最愜意的就是吃冰鎮(zhèn)西瓜了。頭晌把西瓜放在“井拔涼”中,傍晚再吃,用汪曾祺的話說:“一刀下去,喀嚓有聲,涼氣四溢,連眼睛都是涼的。”有時吃完一個,小弟仍不滿足,踅踅磨磨搬弄著別的西瓜,一個“不小心”,熟透的西瓜裂開了縫,大人只好任由我們接著吃。 晚飯后,躺在院中的竹席上乘涼,奶奶輕輕搖著手里的蒲扇,給我講牛郎織女,講白蛇傳,講七仙女下凡……天上的星星眨著眼睛,離我們是那樣近,又是那樣遠。我偎在奶奶膝頭,那一刻仿佛是我的整個悠悠童年。 絲瓜秧逐漸爬滿了院中的涼棚,一根根絲瓜由細變粗、由青變黃。新花生下來了。我的涼鞋快穿爛了,褲腳也有點短了。又一個夏天過去了…… |
GMT+8, 2024-10-25 05:1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