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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吳越方言有意思 ——讀錢金利散文集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

    2022-11-17 08:50

    摘要: 一 華誠兄惠贈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(2020年7月,化學(xué)工業(yè)出版社)有些時日了,原以為是他自己的新著,拆封才知是錢金利的散文集。 錢金利未曾謀面。不過,時常能在《散文》等核心期刊和一些紙媒副刊讀到“半文”的美文, ...

    華誠兄惠贈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(2020年7月,化學(xué)工業(yè)出版社)有些時日了,原以為是他自己的新著,拆封才知是錢金利的散文集。

    錢金利未曾謀面。不過,時常能在《散文》等核心期刊和一些紙媒副刊讀到“半文”的美文,愛不釋手。拍案叫好之余,難免嘀咕:“半文是誰?”錢金利在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扉頁有一親筆題簽“沙地土貨,聊供一哂”,鈐印竟是“半文”。

    只是,何謂“沙地”?錢金利解釋說:歷史上,浙江的母親河——錢塘江曾發(fā)生三次大的水流改道,地處江北的沙地被遷移到了江南,隸屬關(guān)系幾經(jīng)變更——先屬海寧,后屬紹興,現(xiàn)屬杭州!罢f起來很復(fù)雜,其實也很簡單,沙地就是錢塘江邊的一塊地,這地里,因有數(shù)以億計的沙土匯集,所以稱‘沙地’”,“是吳越的分界線,也是吳越的聯(lián)結(jié)點”。

    “吳越不分家,我們現(xiàn)在叫‘吳越文化’。吳越方言,也是吳越文化的一部分,都蓋著吳越大地的印信!奔氉x序言《故鄉(xiāng)印信》,我們大體就能知曉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要說的是“沙地土話與生活日常”:“我寫沙地方言,是因為方言就是故鄉(xiāng)敲在我們身上的那一枚印信。不論你在不在沙地,離開沙地多遠,身上始終帶著這枚信印,你不抹,它在;你抹了,它還在!

    查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》,“腔”有兩種釋義,其中之一就是說話的腔調(diào)。人人都有自己的故鄉(xiāng),唐朝賀知章是從鄉(xiāng)音里找到故鄉(xiāng)的。我和我的祖輩生活在越地,只要張嘴說話,立馬暴露生養(yǎng)所在。

    在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中,錢金利收錄了65句沙地方言,短的很短,只有一個字,像搡、埠、兌、吃、干、埭等;長的也只有四個字,譬如犯賤駱駝、的哩篤落、大頭天話等,句句關(guān)聯(lián)沙地百姓的生活日常。

    方言也叫土話,可這個“土”字絕非粗陋、低下和落后的代名詞,而是指古拙、厚實、原生態(tài),是褒義的。

    換言之,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以其鮮明的語言個性而獨放異彩,讀一篇文稿,猶如聽一位百歲老人講一堂生動的方言故事。

    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以“急棍”開篇!敖Y(jié)棍”,乃越地口語,意謂“厲害”。而沙地話里的“結(jié)棍”,作者錢金利更傾向于“急棍”。他認為,不論在讀音上還是在用意上,“急棍”比“結(jié)棍”更貼切,有快捷、迅速、效率高之意。說一個人“老急棍”,就是指小伙子做事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,效率很高。

    與“急棍”相類似的方言,還有“司務(wù)”。

    大凡靠手藝吃飯的,越地習(xí)慣叫他(她)“老師”或者“師傅”,比如木匠老師、泥水老師、裁縫師傅等等。而沙地則叫“司務(wù)”,又統(tǒng)稱“百作司務(wù)”。

    “司務(wù)收徒弟,要挑揀,對已入門的徒弟,也很嚴苛。做了師傅,就不僅僅是司務(wù)了。”“司務(wù)不是師傅,在沙地,司務(wù)是司務(wù),師傅是師傅。師傅的對面是徒弟,類似于老師,而司務(wù)的對面是普通大眾,更類似于一種職業(yè),一種榮光。”

    當(dāng)然,無論是“急棍”還是“司務(wù)”,越地百姓還是能夠聽懂的,該給司務(wù)的禮數(shù)一點也不會虧欠。不過,有的方言,比如“吃”,即便是語音相異,意思也是相通的。

    吃,從“口”,從“乞”,越地叫“食”,沙地則念“切”——大凡與“吃”有關(guān)的物事,一“切”到底。通過比較分析,作者錢金利認為,食——從“人”,從“良”!傲肌币鉃橥衔驳降,引申為從生到死,“人”與“良”結(jié)合就是維持人一生的東西,也就是食物。這是名詞,將其延伸為動詞,就是“吃”,但越地不說吃,而念作“食”。所以,“民以食為天”就說得通了。如果說“民以吃為天”,不就顯得俗氣了嗎?(《吃》)

    俗話說,五里不同風(fēng),十里不同俗。受生活方式和文化根脈之影響,吳越兩地的方言還是有不少差異的。有的沙地方言,諸如的哩篤落、飯花㫰㫰等等,越地就很少聽聞。個別詞匯甚至字面相同,意思卻截然不同,最典型的要數(shù)“放游絲”。

    游絲,是一種古老的捕魚工具。按越地百姓理解,“放游絲”不就是簡單的漁獵嗎?而在沙地,“放游絲”竟然是幾個年輕小伙子晚上一起去找對象,欲捕獲的卻是少女的芳心。

    “放游絲”實屬沙地方言中的“另類”。粗略數(shù)數(shù),吳越兩地音調(diào)與語意相同或相近的方言,大約占到65個詞匯中的三分之二,諸如犯賤駱駝、大頭天話、做人家、破腳骨、腳髁頭、筅帚、眼熱等等。

    駱駝是“沙漠之舟”,馱的東西輕,走得較為散漫,馱的沉重反而走得快!拔也磺宄@是不是事實,因為沒有試過。據(jù)說是駱駝的腳掌下有一層厚厚的肉墊,馱的輕時肉墊不能完全著地,摩擦對肉墊的損害較大,重時則肉墊被壓平,對它的損害小,所以跑得快!薄霸谖铱磥,犯賤駱駝倒不全是個貶義詞,用在大人身上,說‘犯賤駱駝’這個詞時,語氣是怨恨的,但臉上是有笑意的,似乎這不是罵,而是夸,更像是一個褒義詞!保ā斗纲v駱駝》)

    日子是用來過的,而“人家”則是做出來的。如今,“做人家”一詞已經(jīng)式微,大約是腰包都鼓了起來,人人追求個性與時尚。偶爾聽聞“這人,介做人家”,就有責(zé)怪和貶低的味道了。因為做人家是好事情,太會做人家,就會讓人覺得很小家子氣。(《做人家》)

    破腳骨,是指喜歡打架、滋事、罵人、抽頭、霸市的人。比較有代表性的人物,就是《水滸傳》中的潑皮牛二、《紅樓夢》中的醉金剛倪二。而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,近兩年那些被打掉的欺行霸市、謀財害命的黑惡勢力,大多是由破腳骨聚合而成。(《破腳骨》)

    相同的方言,都是可以理解的。有一個詞,竟讓我眼睛為之一亮。這個詞,就是“囥”——從口,從亢,音同“炕”,意為“藏”。

    “一人囥,千人尋”,乃沙地俗語。意思是說,把東西囥起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,但要尋到它就有些困難了。

    年少家窮,難得一見糖果、糕點等零食。為防孩子們偷吃,姆媽總是把它們囥得好好的。那些找零用的角子,只要經(jīng)過姆媽之手,即便我們翻箱倒柜地找尋,還是難覓蹤影,徒嘆“姆媽真會囥”。

    現(xiàn)如今,“囥”字還常常掛在嘴上,卻從未想過怎樣書寫,是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讓我長了見識。

    “語言是文化的DNA”。中國或許是世界上最大、也最古老的方言博物館,每一種方言便是其中的一塊活化石。就拿紹興來說,魯迅著作中有很多越地方言,是它們使作品更傳神,也更富魅力,有時甚至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。

    錢金利的“沙地土話與生活日常”,與越地的風(fēng)土人情有許多共通之處。也許是心有靈犀吧,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我讀得很慢。

    家中與方言有關(guān)的藏書不少,張根芳的《金華古言話》、樓震旦的《東陽方言俗語》、楊南山的《義烏野話簍》和王向陽的《手藝》,以及金華籍作家張廣天以湯溪方言寫成的長篇小說《妹方》等等,彼此對照,相互參研,難免影響閱讀進度。

    寫作是把生活轉(zhuǎn)換成藝術(shù),而閱讀恰恰相反,要把藝術(shù)還原為生活。為方便讀者閱讀,作者錢金利換位思考,已為一些難念的方言標(biāo)注了漢語拼音的“平、上、去、入”,雖解決了讀音問題,但敝人不才,對個別方語、方詞的形神理解還是出現(xiàn)障礙,不得不借助詞典。

    不難發(fā)現(xiàn),作者錢金利創(chuàng)作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是花了不少心思的,不僅對許多方言的出處作了鉤沉考證,還穿插引用大量文史資料,巧妙地將沙地土語的趣味性寓于故事性之中,增強了文本的可讀性。有的甚至提出自己不同的識見,更是讓人感佩不已。譬如,三腳貓。

    方言“三腳貓”吳越共有,大意是說某人學(xué)藝不精,專業(yè)水準平平。據(jù)錢金利介紹,“三腳貓”一詞最早出自元末明初陶宗儀的《南村輟耕錄》:“……說英雄,誰英雄?五眼雞,岐山鳴鳳;兩頭蛇,南陽臥龍;三腳貓,渭水非熊。”不難理解,“岐山鳴鳳”是周朝的奠基人周文王,“南陽臥龍”是三國諸葛亮,那個三腳貓“渭水非熊”本指周朝輔臣姜尚,“飛熊”是姜子芽的號,此處寫成“非熊”,不知是筆誤,還是另有用意?(《三腳貓》)

    漢語,自古以來就有雅言和方言之分。如今,以北方話為基礎(chǔ)的普通話雖說十分普及,但誰能否定,方言在特定區(qū)域內(nèi)就不是一種重要交際載體、情感紐帶呢?

    所以,細讀《故鄉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,心中難免起疑:金華轄區(qū)為何與錢金利所在的沙地有那么多重合的方言?資料介紹:中國方言大致可歸為北方方言、閩方言等7大類,“吳語”是漢語第二大方言,……而金華方言是吳語的南極,主要位于浙江中部,大致包括9個縣(市),分為十個方言點,即金華(含湯溪)、蘭溪、東陽、義烏、永康、浦江、武義(宣平除外)、磐安、建德(部分)。(趙曉《金華方言》)

    方言是大地上橫展開的歷史,是有嘴的活化石,是以耳朵為證說給天地聽的世道人心和風(fēng)土人情。

    鄉(xiāng)音解鄉(xiāng)愁,吳越一家親!豆枢l(xiāng)的腔調(diào)》不僅耐讀,而且厚重,為我們考證研究鄉(xiāng)土文化打開了全新視角。

    吳越方言有意思。有它在,我們就有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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